斯嘉麗

科林走後，那個侍女開始把熱水澆灌在我身上，她沒有說話，但是舉止很小心翼翼。熱水從頭發澆下，我才開始重新感受我的心跳，我只想要更多更多熱水，最好是滾燙的，足以融化骨頭的，讓我渾身感到溫暖的。

侍女用蹩腳的英文對我說衣服在床上後就出去了，我過了很久才從浴缸裏站起來。雙腿乏力，我勉強扶著邊緣跨出浴缸。此刻浴缸還熱騰騰冒著熱氣，如果不是因為皮膚快被泡爛，我不會舍得離開這池熱水。我扯了一條黑花色的毛毯裹在身上，打開浴室的門，看見一張藍灰色的雙人大床，上面擺著一條淺藍色的長袖襯裙。

房間裏點著壁爐，我還是覺得寒冷，換好衣服之後我把另一條幹毯子裹在身上，緩緩觀察這個房間。我的行李被整齊擺放在床邊的矮桌下，我認出了科林的行李，也被安置在我的行李旁邊，我轉過身看向墻邊的雙人大床，沒有想法。

我打開房門，科林站在門外，像是等待已久，他的目光關切落在我臉上，“你沒事吧？”他問。顯然在我洗澡的這段時間，他也已經換上了幹衣服，卷黑色頭發落在前額上，這讓他看起來很溫柔。見我披著毯子，他問道：“你還感覺冷嗎？”

我點頭，“但是房間裏挺溫暖的。”奧提斯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走了出來，手裏捧著一杯東西向我們走來，將其遞給我。“生姜熱水。趕緊喝了，這會讓你忘記寒冷。”

我接過杯子，“謝謝。”

科林沒有再說話，我低頭緩緩小啜熱姜茶，感覺他的目光盯著我的臉。姜茶的確沁人心脾，我感覺心窩開始回暖。“天吶，這個地方是真的好冷。”奧提斯搓了搓手臂。

“進來房間裏吧，裏面比較暖和。”我錯開身子讓他們倆進來，科林第一個走進去，奧提斯緊跟其後。我關上房門，將寒氣杜絕在門外。

見他們盯著行李，我不知道要說什麽，聽見科林低低地說：“剛才牢籠儀式是他們村莊的傳統，他們相信把處-女浸進湖水裏三次可以防止水怪的侵襲。”

我點了點頭，即使是傳統儀式之類的傳統，我依然覺得不可思議，但也不想再糾結於當地無知的習俗，只是想到冰冷的湖水還是不由打顫，我又將毯子裹緊了一些。

“這裏的領主告訴村民你是我的妻子，這樣他們就沒有辦法將你抓去當做儀式的祭物。”

“所以他們才安排我們一個房間？”

科林歉意地說，“我會睡在地板上。”

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能夠坦然一些，表現出能夠理解的樣子，奈何手中的姜茶變得燙手。“所以，你們和領主的會面怎麽樣？”

奧提斯靠在房裏的躺椅上，將腿搭在茶幾上烤火。“胡爾曼是個奇怪的老頭子。”

“他知曉我們來這裏的目的，但是態度不明。”科林在床沿坐下。

“我更傾向於相信他會協助我們。”奧提斯道，“畢竟他沒有第一時間將我們丟出去餵狼。”說罷他打了個長長的呵欠，“我更好奇他接下來有什麽動作。”

奧提斯就這麽大喇喇地占領我們房間裏的躺椅小憩，與科林相對我更顯無措，借要參觀住所惟有逃之夭夭。

這是一座讓村裏賓客居住的房子，而我們被安排在了二樓，從房間出來就是一條廊道，俯瞰走廊欄桿下方可以見到室內一樓的布局。我沿著走廊到盡頭的窗戶邊，看到外面的木橋和水池，方才從湖水裏上岸後發生的一切畫面重新湧入腦子，我可以感覺到，科林很緊張我，他跳入水裏將我救起，攥著我肌膚的手用力得讓人發疼，讓人無可避免地往深處想，就如奈傑爾告訴我說的“你對他不一樣”。

我無力地將額頭貼上玻璃窗，嘆出一口氣，在霧氣模糊的窗上看見自己仿徨的模樣，還有身後的……科林？

我如見鬼般轉過身，只見他伸出手來，將溫熱的大掌覆在我的額頭上，我呆站著不動。好一會兒他放下手說了一句：“沒發燒就好。”我心中微動，趁勢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身子，感覺到他身體微滯。我將額頭緩緩貼到了他的胸膛上，他沒有推開我，而後我感覺到他的手安撫地在我背後輕拍。不再在乎什麽，只因環繞住我的氣息早已讓人繳械投降。

“咳。”聽到奧提斯的聲音後，我們迅速分開。奧提斯身旁站著方才的領頭男子，他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打斷我和科林。領頭男子對我笑了一下，對科林說了什麽後，對我微微行了個禮後就離開了。剩下奧提斯智障一樣的表情看著我倆，然後他指著自己問：“那我走？”

我窘迫地發問：“他剛才說了什麽？”奧提斯一臉意味深長，“他說，領主胡爾曼大人今晚在村莊裏設宴，希望我們賞光出席，當然這包括尊敬的科林大人與其深愛的妻子。”在他自以為“識趣”地轉身離開之前，煞有介事地想起什麽對我們說：“溫馨小建議，如果要塑造科林大人深愛妻子的形象，我覺得你們可以選擇十指緊扣出席等下的宴會。”

有侍女過來領我去一間房裏伺候我穿上衣服，我無從和她們交談，因為我不會她們的語言。她們為我身後系了一個蝴蝶結，示意我看向鏡子。我滿意地看著鏡子擺動身子，看垂落的裙擺如絲綢水波滑動。我選擇了這套紅色的禮服，只因為它的顏色也叫做Scarlet。然後我聽見她們忽然嬉笑，見到了倚在門口的男人，她們識趣地把空間讓給科林大人與其妻子，嘻嘻哈哈地出去了。

我轉過身看眼前的人，他穿著白色的長外套搭配著內裏米色的拉夫襯衫，下身是寶藍色的馬褲，這樣的打扮在他身上毫不突兀，像是本就為他量身定制。“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什麽嗎，雅各布科林？”我走向他，說：“卡羅萊納的‘夢中情人’。”

他聽到後兀自笑了，該死的還是他那明凈憂郁的眼神，能夠讓所有獵物自甘淪陷。“讓我來吧。”我拿過他手裏的絲綢領結，纏繞上他的襯衫領子為他系上，“一直沒有機會嘗試，因為我的家裏沒有哥哥或者弟弟……”我從頭上摘下一個尖針發飾，別在了銀紋絲綢領結裏將其固定，邊將其餘領結下擺塞進他胸膛前的襯衫裏，“好了。”

我扭頭看鏡子裏的成果，見一對男女站在鏡前，紅白相映的組合宛若一對璧人，而他在盯著為她擺弄領結的女人，眼裏的專註好像只看得見眼前的人。

“你很喜歡紅色？”我聽見他在頭頂發問，低沈的嗓音像要穿透我的皮膚。

“很適合你。”他接著說。

“科林先生，科林太太，我知道我很煞風景，只不過還是要提醒一下，我們就快遲到了。”這下我才註意到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的奧提斯。他看見我說，“有幸一睹海思丁女孩的風采。”我拉起裙擺回了他一個屈膝禮。

“我很多年沒有穿這種衣服了。”奧提斯看起來有些別扭地站在長外套裏。我看向他，“不，你要相信今晚會有多少女孩上前向你搭訕。”

科林在我身旁屈起手臂，嘴角含笑，“準備好了嗎？科林太太。”我將手搭了上去：“當然。”

胡爾曼領主設宴於露天的草地上，白日裏的牢籠儀式讓我對這個村莊蒙上陰影，胡爾曼為了表示歉意，特意將石床裏珍藏許久並極具村莊文化意義的白狼大氅送給了我。“這是白狼王的皮毛，我希望這能夠讓你原諒他們對你所做的事。村子裏的人太忌諱水怪，雖然是傳說，但是這個傳統每年都會舉行，他們也認為這是對外來人的一種歡迎儀式。”胡爾曼說完，我不得訕笑作陪，只得說自己已經不在意了。

胡爾曼有三個各具風雅的太太，她們能夠和平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，並適時參與我們的話題。女人之間的話題總喜歡圍繞著情愛，此時最小的老婆坐在我邊上好奇地問我與科林的初次相識。

“在火車上。”我說，這是實話。

她說，“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嗎？”

“算是吧……”我小聲地說，望向了身旁的男人。

她激動咬牙說：“然後他就向你求婚了嗎？！”

“是的。”我遲疑地跟著點頭。

“然後你就跟著雅各布的科林開始腥風血雨的生活了嗎？天吶！這好浪漫！”雖然我覺得其實她本人比較浪漫。

胡爾曼在哈哈大笑，說：“沒有想到傳說中的雅各布的科林居然已經娶妻了。”

奧提斯說：“這算什麽，我還聽說過外面有傳言說科林私生子遍地，卡羅萊納每個縣城裏基本都有他的孩子。”胡爾曼笑得更大聲，大老婆梅根總結：“可事實原來是他只有唯一的摯愛。”頓時在座所有女子兩眼放光艷羨地看著我。

胡爾曼與他身邊人的態度，讓我想起較早之前奧提斯說他的趨向於幫助雅各布的人，就如此刻，在座的人都知道這是雅各布的人，卻還是同我們嬉笑用餐，胡爾曼也知道我們來的目的，但他真的會告訴我們肯尼迪三世的藏身之處嗎？

這個晚宴就像真的只是為我們接風洗塵，別無他意。老胡爾曼站在亭子上方說了幾句話，村民們就開始在篝火邊表演起節目。身穿白裙的女人站在眾人前方高歌，聲音如癡如醉，聽者深陷其中，即使不知道歌詞的含義，卻能夠讓人共鳴歌曲中的情感。

“這是關於一對戀人故事。”身旁的人為我解釋道。“他們相愛了，最終卻無法在一起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我問道。女人的歌聲淒楚動人，讓人深感愛而不得的悲傷，“男孩戰死了，他是個勇士。”他說。“死後他的魂魄來到了女孩的窗前，女孩對他訴說著思念，情動之處他們卻無法觸碰對方，也無法相擁。”歌曲來到了尾聲，他說：“人鬼殊途，終究無法在一起。”女人緩緩收住嗓音，眾人開始鼓掌。

胡爾曼身子疲乏，沒有堅持留下看接下來的節目，就由梅根攙扶進了屋裏頭。餘下的樂隊開始奏起熟悉的提琴舞曲，有成對的男女開始興奮地奔向草地中央，像是期待已久的環節終於到來。餘光裏有人對我伸出了手，我擡頭望向他，我看見了今晚的月亮，而他就站在我眼前。

我不記得今天裏我對他笑了多少次，只記得自己緩緩將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上，站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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